老鎮市聲

　　王自亮:教授、詩人。著有學術專著《從農村工業化到城市化》，以及大量詩歌。

　　打年糕搗麻糍，熱氣騰騰的樣子很吸引孩子們的眼目，還可以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吃一小團……

　　我的老家是個百年老鎮。這個名叫“洪家”的地方，地處海濱平原地區。故此，老家過年既有漁民捕撈的鮮活食材，海邊與船舷的奔放意象，又具江南農耕地區的民間信仰與過節程序。

　　那些年，我家在丁字路口開了一個店鋪。如果剛好碰上年末集市，只能用 “人仰馬翻”來形容家里的那種忙亂了。附近的居民包括來自遠處村落的農民，都在這一天趕來交易和購置年貨，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和算子落地聲，加上與孩子散失時粗心父母的哭喊聲，真正稱得上是一闋人間交響樂。當地居民和農家最重視春節前最后一個集市，過了這一天就市聲凋零了，各家自成體系地過起年來。這一天，我家店鋪從天剛亮開啟，直到傍晚時才能閉關。之后，疲憊不堪的父母親還指揮著我們幾個兄弟一起動手，整理和打掃街邊屋內，一直要忙到半夜。

　　如果恰恰這一天是臘月廿四，就算趕上了“撣蓬壅”（大掃除）的習俗，還得祭灶送神。東南沿海一帶，灶神很重要，主平安、富足、康健，一年無火燭之災。從臘月廿四開始，每天都有安排，一切圍繞著“過年”這兩個字。

　　臘月廿六那天，打年糕搗麻糍，熱氣騰騰的樣子很吸引孩子們的眼目，還有一個現成的好處——可以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吃一小團還熱乎乎的年糕，或抓一片麻糍，裹上一層土紅糖邊舔邊咬。

　　之后，就要進入“謝年”、“守歲”和“開年”這些最重要的程序了。握有特權的男性大人特別是長者指揮著，母親和七大姑八大姨忙得走馬燈似的。

　　我們習慣把大年初一叫“過年”，過了初一也就過了年了，所以全家要守候著，要過了午夜才睡，這個晚上叫守歲。大人們一般要叫小孩先睡，但孩子們這個時候是絕對不肯睡的，平時要上學要聽父母招呼，這回要顯示自己的精神氣兒了。沒有什么娛樂和狂歡，如果能夠有個稍微豐盛一點的年夜飯（如有雞湯、鷹爪蝦、帶魚和芋艿等菜肴算是高標準），也是很開心的事。正兒八經說來，初一“過年”，初二才是新的一年之開端，除舊布新，須得隆重“開年”。“開年”是為迎接新財神，歷來如此。性急人家，上半夜就張羅剛起來，過零點的時候，就開始“開年”了。所謂“開年”，也就是弄一些年糕捏成的“元寶”和“牛羊”，放在門前祭拜，燒香、放鞭炮，整個鎮上都是爆竹聲，一直響到天明方歇。

　　2015年2月11日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