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來源：寧河融媒

6月19日，91歲的金萬昆被授予“天津楷?！睒s譽稱號。在淡水魚育種界，金萬昆是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半文盲起步的他，靠著勤奮刻苦的自學，幾十年間培育出11個經國家審定的水產新品種，其中5個為農業部首推的全國漁業主導品種，出版了《淡水魚類雜交種胚胎發育圖譜》等5本專著，在國家一二級學術刊物上發表論文90余篇，先后承擔了26項國家星火計劃、農業科技成果轉化、良種工程等項目。在他的帶領下，位于寧河區的換新水產良種場被農業部批準為全國現代漁業種業示范場和全國水產健康養殖示范場，金萬昆被人們尊稱為“水產界的袁隆平”。

金萬昆在批閱選種報告

金萬昆說，他沒有一天敢懈怠，他當年走上育種這條路是為了一個承諾，兌現這個承諾的期限，是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

91歲高齡 再次帶頭沖鋒

金萬昆最近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每年忙完四五月份的繁殖季后，金萬昆都會顯得很疲憊，需要時間恢復體力。

繁殖季是換新良種場一年中最忙碌的時間，孵化車間里燈火通明，晝夜無休。廠里要求所有員工在此期間一律住在廠內，無事不得請假外出。這個規矩是金萬昆定的，他自己帶頭嚴格遵守。產卵池旁邊的兩間小屋子是金萬昆的臥室兼辦公室，繁殖季時他經常住在車間里，以便隨時觀察親魚的狀態，注射催產素。

金萬昆在觀察親魚

86歲那年，金萬昆還穿著防水褲親自下水作業，87歲那年，工人們堅決不允許他再下水，他就守在池邊，隨時指導。

今年的繁殖季，91歲的金萬昆依然沖在最前頭。因為腿腳不便又沒有電梯，每次從二樓的宿舍下來都要花很長時間，金萬昆干脆又住回了孵化車間的小屋子，他每天早上4點多起床，忙到深夜十一二點才睡覺，日均睡眠時間只有四五個小時。因為太累，他常常沒有胃口，有時十點多才吃早飯，有時干脆就不吃了。他的消化能力似乎也出了點問題，家人為他買來的嬰兒米粉、藕粉等食品常常就是他的一頓飯。今年繁殖季結束后，金萬昆明顯地消瘦了，大部分時候他不愿高聲說話，嫌費氣力，但只要聊起魚，他立刻又變回了那個癡迷養魚的“小金子”。

“魚花子”被迫接重任

1932年，金萬昆出生于一個貧苦的漁民家庭，他與父母住在一條小船上，終日漂泊在水面上。每當看到岸上的學生們成群結隊地上學、放學，金萬昆心里都很羨慕，但上學對他來說，是個遙遠的奢望。

新中國成立后，蘆臺鎮建起漁業互助組，金萬昆被推選為組長。1955年，互助組升級為合作社，更名“蘆臺換新漁業生產合作社”，金萬昆當選社長。因為工作出色，1957年金萬昆受邀出席河北省先進單位表彰會，獎品是3000尾魚苗?！斑@些魚苗都是從長江里捕撈上來的花鰱、白鰱，1955年以前，北方幾乎沒有花鰱、白鰱，草魚也很少，主要食用的是鯽魚、鯉魚，還有鯰魚?！苯鹑f昆告訴記者。這3000尾魚苗說是獎品，其實是一項新的任務，組織要求金萬昆養好這些魚苗，并向北方推廣。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金萬昆（中排右五）和換新漁場員工的合影

當時北方還沒有淡水魚養殖場，金萬昆只會捕魚，從沒學過養魚，他憑借自己對魚習性的了解，挖了兩個大坑，將3000尾魚苗放入，沒想到竟然養得很不錯。1958年，鰱魚全人工繁殖技術獲得突破，1959年，金萬昆被派前往江蘇學習白鰱孵化技術，40天學習歸來后，他把所學結合自己的實踐經驗，壘魚池，搞催產，做孵化，結果大獲成功。這項成果被當做喜報逐級上報，不久，時任國家水產部副部長楊扶青來到換新合作社。楊扶青是水產專業出身，并曾被選送到日本東京水產講習所留學。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換新漁場魚池

起初楊扶青一周來一次，后來變成三四天來一次，金萬昆覺得，領導頻繁來只是為看魚，便沒有多想，他唯一困惑的是，領導總是問他想干什么?！八蠁栁摇〗鹱樱阆敫陕铮俊艺f‘我不干著了嗎，養魚啊。’我也納悶，為嘛一直問我這個問題?！苯鹑f昆說。過了段時間，楊扶青終于露出底牌?！八f，你光養魚不行，你得做魚。我的第一反應是部長讓我熬魚給他吃?！闭f到這里，金萬昆大笑起來。當部長告訴他，“做魚”的意思是培育魚，搞育種時，金萬昆退縮了，“我說我大字不識一升，我怎么搞？但部長說我能搞，就問我有沒有決心。最后被逼得沒有辦法，我說我學學吧，請部長放心，我搞育種。”

翻爛幾本字典 自學成為專家

為了兌現這個承諾，金萬昆幾十年再沒休息過。

金萬昆說，自己只上過36個小時的學。新中國成立后，他參加了掃盲識字班，一共上了18天，每天學習2小時。因為文化程度低，金萬昆和專家們站在一起時總覺得自己矮人一頭，組織派他去江蘇學習，他第一反應是怵頭，授課內容凡涉及實踐的部分他都能明白，但一涉及純理論知識他就很吃力?！皩W習時，老師講絨毛激素，我怎么聽都是‘牛媽媽’什么什么?！苯鹑f昆說。

學習中的金萬昆

幾乎零基礎的金萬昆向育種科學發起了沖鋒，除了勤奮，他沒有第二條路。憑借識字班所學，他可以按偏旁部首查字典，在農民學校，他學會了漢語拼音。他去書店找育種書籍，自學理論知識，遇到不會的到處求教，幾年下來，字典翻爛了好幾本。

從最初的抵觸，到后來的癡迷，金萬昆在淡水魚育種科學的海洋里越游越遠，越游越自如，也越來越體會到什么叫“學無止境”?！拔矣?個春節都沒在家，一是思考怎么干，二是在學習，我越干越知道，沒有文化走不遠，有知識才有拐棍，才能走得遠?！苯鹑f昆說。

金萬昆和同事下水作業

金萬昆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工作上，家里的事他半點都顧及不到。他的老伴帶著4個孩子，默默地承擔下一切，做他的堅強后盾。金萬昆說，他的老伴是非常好的人，性格溫和，從不跟他吵鬧，但脾氣再好的人，也有忍無可忍的時刻。金萬昆前三個子女的婚禮，他都因為忙沒有參加，最后一個孩子婚禮當天，妻子差人叫他回去，金萬昆自覺理虧，便回了家?！斑M門我看見我老伴半邊臉腫得老高，她哭著問我‘你還有家嗎？’‘你還知道你是干啥的嗎？’”老伴最生氣的時候，就會問金萬昆“你還有家嗎？”金萬昆說到這里泣不成聲，他心里對妻子、對家庭有太多虧欠，但他抽不出時間彌補，他總有干不完工作，學不完的知識，做不完的實驗，他停不下來。

金萬昆與同事們在實驗研究

幾十年的學習讓金萬昆成為了育種專家，出版了《淡水魚類雜交種胚胎發育圖譜》等5本專著，在國家一二級學術刊物上發表論文90余篇，先后承擔了26項國家星火計劃、農業科技成果轉化、良種工程等項目。2002年，換新晉升為國家級水產良種場，2013年，換新被農業部批準為全國現代漁業種業示范場和全國水產健康養殖示范場。獲得眾多國家級、市級獎項和資質認證。金萬昆帶領換新共培育出11個經國家審定的水產新品種，其中5個為農業部首推的全國漁業主導品種。

守衛“吃魚自由” 守護漁民生計

中國是水產消費大國，根據2018年中國漁業統計年鑒數據，養殖淡水魚類年產量2540.98萬噸，淡水產品九成以上來自養殖。現在不論何時，市場都有充足的淡水魚供應，然而在幾十年前，中國曾面臨漁業危機。金萬昆回憶，新中國成立后，漁民的捕撈量呈現逐年明顯下滑的趨勢，老百姓買魚從憑票供應漸漸變成了有票沒魚。

金萬昆和同事下水作業

1950年2月，第一屆全國漁業會議在北京召開，對恢復漁業生產作出部署，尤其要解決魚苗緊缺，全靠捕撈獲得的問題。楊扶青曾對金萬昆提起過，國內的魚類種群將來是個大問題，當時金萬昆還不太明白楊扶青的意思，當他進入了育種這一行，他才明白楊扶青的眼光是長遠的。人口不斷增長，野生捕撈不可能滿足市場需求，沒有人工繁育孵化，就永遠不能實現吃魚自由，而養殖的前提是選育好的品種，這不僅可以創造經濟價值，更可以創造社會價值。

每年繁殖季，換新良種場的院子都被擠得水泄不通，全國各地的采購商匯集于此挑選魚苗，長三角及以北的采購商通常自己開車來，更遠的采購商比如四川、云南等地，挑選魚苗后立即裝箱打氧運往機場。2021年，換新售出37億余尾魚苗，創近年新高，魚苗最多時銷往全國30個省市自治區。

吸引采購商的是換新的自有品種，金萬昆偏好培育異源交配，即在不同種之間做交配繁殖，這樣培育出的品種往往抗病性更好，營養價值更高，但同時也意味著難度更大，培育周期更長，“研究一個魚，十年八年能成都是了不起的了?！?/p>

金萬昆在查看換新良種場培養的魚類新品種

津新紅鏡鯉是換新良種場新推向市場的一個品種，通體紅色，可食用可觀賞，這種魚不僅口味好，抗病性強，且富含胡蘿卜素，營養價值更高。“北方人對吃彩色的魚不是很習慣，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接受，但是在南方，這種魚的市場反饋還是可以的?！睋Q新良種場的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

換新培育的魚受歡迎的另一個原因是物美價廉，金萬昆刻意違背市場規律，主動為他培育的魚種限價。作為一家民營企業的負責人，每每看著熙熙攘攘的采購商，金萬昆想的不是廠子效益如何，而是換新不能有差池。他擔心魚苗貴了，會讓養殖戶負擔加重，讓老百姓失去吃魚自由，他時刻惦記的，是他的一條魚關系著養殖戶一家的生計，也關系著普通百姓家的餐桌質量。

“沒有困難，要我們干嘛”

2019年11月，金萬昆卸任干了60年的換新黨支部書記一職，如今還擔任著換新水產良種場場長的職務。每天早上6點多，他都會準時出現在廠子里。實驗池中的水泥路不足半米寬，金萬昆前兩年走在上面還如履平地。

“育種是個受罪的事。”干了半輩子，金萬昆由衷地說。繁殖季催產，在水里一站幾個小時，他落下了腿疼的毛病；他的腰、腿、肋骨都在干活時摔斷過；多少次一池子魚苗全死了，那就抽干了水從頭再來?？嗍钦娴目?，但他從來沒有屈服過，“沒有困難，要我們干嘛？有困難沒事，主要是誰勝誰負的問題?！?1歲的金萬昆語氣仍如少年般倔強，大概當年就是他身上的這股勁，讓楊扶青確定，這個沒什么文化卻自己倒騰盆盆碗碗摸索著做實驗的苦孩子，將來能扛起中國淡水魚育種事業的大旗。

金萬昆在實驗室觀察樣本

按照世俗的標準，金萬昆早已功成名就。他獲評過全國勞動模范、天津市勞動模范、天津市優秀科技工作者、全國黨代會代表、全國農村科普先進工作者等諸多榮譽稱號，獲得的證書、獎杯、獎章裝滿了3個大柜子。年過九旬的他，如果想停下來，想在他的功勞簿上躺一躺，不會有任何人覺得不妥。其實所有人都覺得，金萬昆早該歇一歇了，除了他自己。去年，金萬昆做了90項實驗，今年，他的工作計劃里還有40項實驗。

提起榮譽，金萬昆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受之有愧，他說他這么多年所做的，其實都是兌現承諾，兌現當初對楊扶青副部長的承諾，兌現他要為中國人育好魚的承諾，這個承諾一旦開始就沒有期限，要前赴后繼，代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