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不起的抗震房

　　翠屏村的李林仙帶著孩子，和村民翻山越嶺來到龍頭山鎮(zhèn)上的災民安置點。

　　她家的土房被震碎了，頭兩年，李林仙就想建磚房，她和丈夫種了100多棵花椒樹，近年行市好，一家人的年毛收入大概1.5萬元。除了正常開支，年結余不足1萬元。龍頭山鎮(zhèn)鎮(zhèn)長陳國勇說，去年，鎮(zhèn)里人均年收入是4050元。

　　李林仙打聽了一下，一塊磚運到魯?shù)榭h城的價格約3毛錢，運到龍頭山鎮(zhèn)大概4毛錢，要想運上僻遠的山村，價格接近6毛錢。

　　工價走高也讓村民難以承受，沈友青說，他10多年前建房時，一個工人每天十幾二十塊錢，現(xiàn)在要150到200元。

　　建4間平房，在龍頭山鎮(zhèn)大概要花10萬元，但在李林仙住的山上，起碼得十二三萬?！案窘ú黄稹！?/p>

　　龍頭山鎮(zhèn)龍泉村甘菜園社54間房子塌了51間，目前村里已有十幾人死亡。

　　“誰不知道住在結實的房子里更安全？”蹲在自家的廢墟前，林國祥掰扯起一個農(nóng)民的一生，“攢錢給兒子蓋房，兒子再攢錢給孫子蓋房”，在他看來，這里的農(nóng)民重復著這樣的宿命，“一個農(nóng)民一輩子就是一座房子”。

　　甘菜園社建于2000年前的房子超過40棟，絕大多數(shù)是土房。幸存的三棟房子均建于2012年之后。

　　在1997年前后一次地震中，林國祥的土房裂開了一道七八厘米寬、近一米長的口子。他跑到鎮(zhèn)上打聽是不是有相應的補貼，能湊點錢把房子修修。

　　當時鎮(zhèn)上的人給的答復是，“家家都這樣，政府哪里來的那么多錢。”

　　2008年汶川地震后，林國祥聽說國家出臺了政策，對地震帶上的危房實施遷出和改造，鎮(zhèn)上也有相應補貼規(guī)定。他又跑去打聽，得到的回復是政策還沒到他們村。

　　指望不上政策，房子還是要蓋。2012年6月，大兒子拿著在外打工攢下的幾萬塊錢回鄉(xiāng)蓋房。

　　被老屋墻上那道裂縫折磨了十幾年的林國祥當起了新房總監(jiān)工，材料要用最好的，要加鋼筋，水泥標號要用最高的，不怕蓋得慢，一定要蓋結實。

　　他保留著當年的賬本，僅鋼筋一項就花了1.6萬元，因為預算有限，房子只蓋了一層，不到一百平，建造時水泥用了足足20噸。

　　唯一省下的錢是人工，林國祥就帶著兩個兒子自己蓋，家里女人們當小工，別人家蓋座房子兩三個月，林家的房子蓋了足足半年。

　　這座耗盡心血的房子也成了全村沒有倒下的3棟房子之一，甚至難見一條裂紋。

　　可林國祥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房子蓋好后，因為欠債，兒子、兒媳繼續(xù)南下打工。林國祥不肯住新房，一直空著。地震后，他在老屋的小孫女林睿遇難了，兒子林青文為了救林睿被砸成重傷，目前一個胳膊已經(jīng)截肢，腰椎還需要一次手術。

　　六年前啟動民居地震安全工程

　　管化學看著自家的房子“倒成一攤爛泥”，有些恍惚。

　　坐在一堆瓦礫前，他回憶，十年前在魯?shù)檫B續(xù)發(fā)生三次地震，都是淺源地震，“震級不大，損失很大”。他沒想到十年后再遇劫難，這次遇難的人數(shù)是十年前一次地震的150多倍。

　　據(jù)記者調(diào)查，管化學曾說地震發(fā)生在2004年8月10日，距離這次地震差7天整十年。那次震級為5.6級，致4人死亡，594人受傷。

　　“除了傷亡人數(shù)，余下的情況和這次地震都很像?！币晃粎⒓赢斈甑卣饒蟮赖挠浾哒f，8·10地震震級雖小，但倒塌民房卻達到18556間，其中多數(shù)為土坯房。這一說法在時任云南省副省長孔垂柱的報告中得以體現(xiàn)。

　　查閱公開資料可獲悉，早在10年前，國務院就已經(jīng)明確要求啟動農(nóng)村村民地震安全工程。而云南省也意識到，根據(jù)國家地震局預測，云南將進入一個強震活躍期。

　　可現(xiàn)實是，全省農(nóng)村民居建設質(zhì)量普遍較差。

　　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當?shù)毓賳T說，這十年來，為了加強抗震工作，云南省做了很多努力，政府印刷了《云南省農(nóng)村民房建設抗震設防技術導則》，還在2008年全面啟動了農(nóng)村民居地震安全工程。

　　針對資金不足的問題，省里提出了“中央和地方財政補助一點、各部門統(tǒng)籌一點、社會捐助一點、群眾自籌一點”，多渠道籌措危房改造資金，這一方案“當時的目標是，力爭到2020年，全省農(nóng)村民居基本具備抗御6級左右地震的能力?！?/p>

　　可是，沒能等到6年后的“目標”，災難先發(fā)而至。

　　上述官員說，這十年，在地震安居工程方面，省里決心很大，可效果卻不太理想。

　　昭通市住建局官網(wǎng)公布的材料顯示，2013年，云南省級預下達昭通市農(nóng)村危房改造及地震安居工程任務為5.4萬戶，每戶預撥補助資金5000元。截至去年10月2日，全市已開工45594戶，開工率為84.43%，已竣工4266戶，竣工率僅為7.93%。

　　當時，農(nóng)村危房改造及地震安居工程的開工率，在此次地震震中魯?shù)榭h只有59.08%，排名昭通全部11個縣的倒數(shù)第二；竣工率方面，魯?shù)榭h僅有0.08%，排名倒數(shù)第一。

　　防震減災局：指導百姓建抗震房屋

　　哽咽、抽動、掩面落淚。聊起土房子和基層農(nóng)村民宅防震工程，龍頭山鎮(zhèn)鎮(zhèn)長陳國勇哭了。地震讓這位中年男子失去了幾位同事，包括他的副鎮(zhèn)長。

　　依照云南省防震體系的構架，這位膚色黝黑的鎮(zhèn)長是整個體系中最為關鍵的一環(huán)。上傳下達，推廣、落實、監(jiān)督防震工程的進展，都是他的職責。

　　“我們其實很苦惱?！彼f，2009年自己上任以來，始終在推廣農(nóng)村的抗震工程，總覺著上面的政策雖好，可落實到下面總有些接不上。

　　陳國勇說，根據(jù)云南省和昭通市相關政策，每戶改造房屋的村民可以獲得5000元或1萬元的補助，但這筆錢的使用中其實有困境。

　　據(jù)其介紹，他上任至今，鎮(zhèn)政府下發(fā)到村民手中的抗震改造資金每年大約幾百萬元，每戶村民新建房屋，如果按照政府要求加入抗震設施，可獲1萬元。但依照最好狀況，每年能有幾百戶村民得到政府資助，而在龍頭山鎮(zhèn)，等待加固房屋的卻有一萬兩千多戶。

　　接下來還是錢的問題。上面的補助款發(fā)了，可年收入不足5000元的村民們卻拿不出錢建房。

　　陳國勇稱，當?shù)匕傩辗勒鹨庾R差，為保證?？顚Ｓ?，鎮(zhèn)政府會按照規(guī)定將1萬元資助款分四次交給村民，“地基打了給3000，構造柱打了給3000，墻建好了再給3000，等房子基本完工，再把剩余的1000元付清?！?/p>

　　“不是跟你說假話，我們這里的老百姓真的非常窮，上級政府劃撥的專項資金其實很有限，給要改造房子的村民每家1萬元，他還要弄10萬才能蓋得起堅固的房子。”

　　當?shù)氐囊晃桓刹空f，這對村民來講幾乎就不可能?！敖ú黄鸱孔?，就沒法拿補助，拿不到補助就更加建不起房子，這是個死循環(huán)?！?/p>

　　在沒有遇到死亡之前，村民們也都習以為常了。

　　連日采訪中，新京報記者詢問超過10個村莊的上百名村民，雖然魯?shù)槊磕甓加幸粌纱蚊黠@的震感，但很多村民仍然不知道魯?shù)榫驮跀嗔褞?，更沒想過怎么去抗震。

　　魯?shù)榭h民政局局長馬真賢說，之前民政局就發(fā)了抗震小冊子，“數(shù)量是按照每戶一份印制的，但發(fā)放需要借助基層政府的力量，我不能保證每家都有。”

　　地震“頭七”，龍頭山鎮(zhèn)作為這次地震中死傷最集中的地點，成為云南省公祭儀式的所在地。公祭時，官員們低頭不語，受災的村民望著廢墟不停地抹眼淚。

　　公祭后，魯?shù)榭h防震減災局局長周明忠說，要吸取此次地震的教訓，今后防震減災局會在區(qū)域內(nèi)不同地區(qū)設置不同的地震烈度劃分，以指導老百姓建造足以抵御地震災害的房屋，“發(fā)生地震時，反應到每個山的烈度也可能不一樣，我們下一步要盡可能做區(qū)域細分?！?/p>

　　對于周明忠的說法，很多村民都說，太專業(yè)，聽不懂。他們只希望能在政府的幫助下，建起不倒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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